谢珏之是靖远侯府小侯爷,素来纨绔,吃喝嫖赌无一不精。可我入府后,他仿佛变了一个人。
不再流连花街柳巷,外头的那些姬妾也尽数遣散,连赌坊都不曾再踏入半步。
满京城的人都道,小侯爷新娶的夫人不知是何等的天仙人物,
竟能叫靖远侯府的那位风流浪子收了心性,改了脾气。可他不知道,
我早就知道他日日与我庶妹谈诗论赋、执棋煮茶。我见过他送她的同心结,
也见过他给我庶妹的那封未封的信:她性子太古板,我日日陪她说朝政,讲兵书,
实在令人厌烦。揽草结同心,将以遗知音。薇薇,我喜欢的,自始至终唯你一人。
1今日是文渊伯爵府的大娘子办赏花宴,我早早便到了。文渊伯爵府近来圣眷正浓,
门生在朝中也渐有声势,眼下朝局动荡,我自然要与她交好,借她之势替侯府铺些人情。
宴席散后,大娘子笑意盈盈地挽住我,说要留我一起喝茶叙话。正说着,
门廊那头传来脚步声,丫鬟向夏快步趋前,屈身行礼,笑道:夫人,
侯爷亲自来接您回府了。她垂首站在一旁,语气恭敬,
眼里却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笑意:侯爷说,知道夫人从清晨便在伯爵府里操持,定是辛苦了,
便带了城南瑞芳斋的杏仁酥来。又说府中一整日不见夫人,心里空落落的,实在按捺不住,
想早些来接您回去歇歇,也好好瞧上一眼。我面色一红,嗔道:越发没规矩了,
这些体己话也在外头说。大娘子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,眼角含笑,语气温和,
带着几分打趣:妹妹真是好福气。侯爷这样把你放在心尖上疼,真真是让人羡慕。
快些回去吧,别让侯爷在外头等急了,我就不留妹妹吃茶了。我随着丫鬟出了伯爵府门,
只见谢珏之站在马车旁,正微微探身向内张望。见我出来,他立刻迎上前,
笑意温和:夫人定是累了。我吩咐人在车内铺了软垫,还带了你最爱吃的瑞芳斋杏仁酥。
快些上车歇歇,我叫车夫慢些赶。说罢,他伸手来扶我登车。他掌心落在我手臂上的一瞬,
一缕幽香自他衣襟处隐隐逸出。香气幽微,若非我极其熟悉此香,只怕也难以察觉。
果不其然,是我半月前私下赠予庶妹的沉水香。我垂眸登车,唇边笑意却未减半分。
谢珏之随即掀帘上车,在我身侧落座。车厢内焚着淡香,杏仁酥被切得小巧,
一应用物都极妥帖。他替我整了整披风,又摩挲着我的手,
语气温柔:今日伯爵府那边人多事杂,定是累着了。我吩咐了小厨房,
晚膳做了你爱吃的几样,桂花酿我也让人温着,回去喝上一盏,也能好歇些。车行过长街,
他望着我,目光温润,仿佛眼中只容得下我一人。他笑道:对了,
前些日子你说春水阁出了几匹样式新颖的缎子,今日我早早便让人去排队买了些,
都是你喜欢的颜色,留着给你做夏衣。我轻轻应了一声,目光却落在窗外,并未与他对视。
他一向如此,事事周全,待我细致入微,世人皆羡慕他对我的一往情深。车停时,
他先一步下去,将手伸至帘下来接我。我将手搭了上去,动作从容,神色亦无波澜。入了府,
丫鬟辞秋早候在廊下,迎上来接过我肩上的披风。她轻声笑道:侯爷真真是细心。
眼下虽已入春,可还是带着些寒气,侯爷想着夫人素来畏寒,便特意吩咐人将暖炉添了炭,
叫我们伺候得周全些。我走至镜前坐下,她一面替我卸下钗环,
一面絮絮道:这几年奴婢也都看在眼里,咱们侯爷眼里心里,只装着夫人一个呢。
她笑盈盈地抬头,语气里满是由衷的羡意:夫人可真是有福气。
我垂眸看着掌心里的簪花,唇边带了点笑:是吗?若真是只装着我一个,
又怎么会背着我养了我庶妹在城南做外室呢?他唤她娇奴。真是叫人听着都觉得亲昵。
2靖远侯府小侯爷,爱重夫人之名,京城中无人不知、无人不晓。我入侯府前,
他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。花街柳巷、斗鸡走马、饮宴寻芳,无一不精。
风流阵里急先锋,牡丹花下赵子龙。但自从我入府后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当年谢珏之为求娶我,在老侯爷面前立下重誓,说愿为我收心守礼,自此改过自新,
立志读书向仕。他遣散了后院所有姬妾,发愿此生再不踏入花楼半步。为与我多些话说,
便日日泡在书房里看兵书,读时政。这些他从前嗤之以鼻的东西,
为我做来时却甘之如饴、日夜不辍。每日只睡两个时辰,闭门苦读,修理明法,
连昔日的狐朋狗友都再也未曾再也来往。一时之间传为佳话,
连当今圣上都感叹:浪子回头,难得至此。我原不欲嫁入权贵之家,自幼在宫中长大,
最厌烦的便是那些藏在温言软语背后的权衡算计。谢珏之知道我的心思,
怕我不信他情意真切,竟亲自遣他母亲入宫来见我。那日,靖远侯夫人坐在我面前,
紧紧握住我的手,语气哽咽:秋秋,珏之从前荒唐惯了,性子又执拗,若论起品行才具,
原是高攀你了。可这孩子傻气,偏生从见你的第一眼起,就认定了非你不娶,
为了求这门亲事,硬生生在侯爷面前跪了三天三夜,若不是他真心实意地改了之前的性子,
我也是断不敢来求娶皇后的侄女的。她说着垂眸拭泪,
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切的感激:我是打心底里感谢你的。若不是遇上你,
他还不知道要荒唐到何时。珏之是我和侯爷唯一的指望,这偌大的侯府,
往后总是要靠着他撑着的。你是个有主见、能定住性子的。你若能嫁进来,
我就是闭了眼也安心了。我自幼孤弱,世间对我好的唯有姑母与长公主殿下两人。
年少不解情意深浅,被少年那份炙热而纯粹的爱打动。他一门心思地奔我而来,
那样努力地做得更好,只为能配得上我。我终是动了心,去求了姑母,嫁入了靖远侯府。
成婚那夜,他手抖得厉害,挑起我的盖头后,眼圈立刻红了。他跪在榻前,
仰头看我:秋秋,今生能娶到你,是我谢珏之的福分。往后余生,我定不负你。
可成婚不过七载,这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,如今在别的女人面前谈起我时,
是那样的不耐烦。日日同她论些朝政兵事,连半句温存都没有,这样的日子真是令人生厌。
七年无子还不许我纳妾,难道要我靖远侯府绝后不成?你不一样,娇奴,
你温顺柔和,跟你在一处后我才知道何为舒心。她不过是挂着侯夫人的名头罢了,
如今她用着这层身份,将京中各府内眷逐一结识熟络,侯府的人脉与体面也就都有了着落。
等过些时日,她把侯府的路铺得差不多了,你再为我生个儿子,我便给你个名分,
断不会委屈了你。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。曾经以为的情深似海矢志不渝,
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。3用完晚膳后,谢珏之去了婆母院中请安。我坐在桌前,捧着左传,
细细翻阅,在郑伯克段于鄢这篇中再三揣摩。不击而溃其势,姑息养奸为上。
门口响起脚步声,是谢珏之回来了。他走进几步,顺手拿过我手中的书,
低头笑道:怎的又在看这些?今日有没有累着?有没有想我?我抬眸望去,
目光落在他眉眼之间,一时间失了神。那张脸依旧熟悉,几无变化,
似乎连岁月都对他格外宽容。可不知为何,此刻看着,我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。正出神间,
我忽然注意到他衣摆下垂着一只香囊。香囊不大,色泽素净,边角却绣着一枝柳叶双生,
交缠成心,恰是柳叶合心的花样。我不动声色地道:这香囊绣得不错,样式也新巧。
夫君是在哪儿新得的?我先前倒是从未见过。
他笑着答:是母亲前些日子去庙里为我求了平安符,回府后连夜缝了个香囊,
今日一并给了我。我微微垂眸,指尖摩挲着案边的书角,并未作声。倒也不算意外。
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。这些年他装得太像了,竟让我一时忘了,他原是惯会信口开河的。
他大概早已不记得了。我虽不擅女红,可当年年少慕艾之时,也曾为他苦学了好些时日。
当日在族学书阁后,他翻墙而入,一屁股坐在我身边,语气里满是委屈:秋秋,
那李家三公子今日又来和我炫耀,说他未婚妻绣了七八个香囊给他,
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香风,巴不得让全京城都知道他和于家小姐定亲了。他顿了顿,
瞧我一眼,声音也软了下去:谁羡慕他啊……我的秋秋才是最好的。我听得出来,
他是想要我也给他绣一只。于是我便应了他这份少年的虚荣心。姑母所留课业繁重,
我白日里忙于读书习课,只能在夜里挑灯为他学习如何绣香囊。指尖被扎破了好几回,
红肿了好些时日,这才勉强绣出一只送给他。那时他也是同如今这般,日日佩在身上,
逢人便要炫耀一番。如今时过境迁,我送给他的香囊早已旧损,而他身边也换了新的香囊。
4侯爷,詹事府那边来人禀报,说有要事需要您去处置。谢珏之笑了笑,
俯身替我理了理鬓发,道:我今夜大约要晚些回来,夫人不必等我,早些歇息。
我轻轻拽住他的衣袖:可以不去吗?他一愣,我极少向他露出这般低声祈求的模样,
指尖动作便更温柔缱绻了几分。可最终,他还是摇了摇头,
语气柔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:太子那面传话催得急,大抵是什么要紧的事,我不能不去。
我定定地望着他,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一丝迟疑或是一点愧疚。可是没有。
他在官场中沉浮数年,沉稳老练,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喜怒哀乐皆露于言表的纨绔子弟了。
秋秋,等我将事情处理完,我一定第一时间回来陪你。他的指腹轻轻划过我的脸颊,
我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。长睫垂下,掩住了我眼底的酸涩:好,你去吧。他却并未察觉,
只当我在与他置气,低笑一声,无奈又宠溺。然后转身离去,步履果断,没有丝毫犹豫。
我静静坐了一会儿,唤来姑母给我的暗卫夜影:去查查侯爷和阮明薇,切记不可打草惊蛇。
夜影领命而去,身影很快隐没在夜幕之中。屋内重归寂静,只余我一人伫立在原地。良久,
我才缓缓坐下,心头翻涌如潮。阮明薇是我的庶妹。我家本是阮氏一族的一支旁系远房,
早年乱世动荡,家道中落,又恰逢京中时疫盛行,父兄相继病亡,家族支离破碎,
我与阮明薇便各自流落天涯。幸得姑母将我从慈幼局中接出,我才躲过颠沛困厄,
因此也比旁人更看重亲人二字。数年后,阮明薇寻上门来,说她母亲早亡,如今无处可去,
我便毫不犹豫将她接入府中安置。她说她无意尘缘,愿带发修行,我便将她送入玉清观。
我知她身子羸弱,便常年送去珍贵药材与补品,视她如同亲生姊妹,事无巨细,皆亲力亲为。
我与谢珏之耳鬓厮磨七年,算上相识的时日,已是十载有余。除姑母之外,
我从未对谁这般信任与依赖。我从未想过,他们两个竟会搅在一处。正因如此,
被辜负了信任,被我最亲近的两个人反手捅了一刀,才更痛。我孤身一人前往库房,
取出那柄出嫁前姑母赠予我的剑。她说:珩儿,你才华横溢并不输于男子,
这辈子不应该被困于内宅。可姑母只愿你幸福,只愿你这一生,可以为自己而活。
剑出鞘时,寒光一闪,恍然映出我的眼眸,静如止水,却藏着寸寸锋芒。就在此时,
天空忽然砰地炸响,惊起夜色,是烟火升空的声音。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,星如雨。
我将剑收回鞘中,低头轻笑,眼底讥讽一闪而过。这是谢珏之特意为阮明薇备下的烟火盛会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,他哄小姑娘的法子,还是这一套。而这样盛大的烟火晚会,
我曾经也是有过的。只是,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5那时我还未嫁与谢珏之。
少年满心欢喜地为我备下一场盛大的烟火晚会,只为博我一笑。他站在漫天流光之下,
笑意明亮,比烟火还要璀璨。他说:秋秋,我心悦你。
少年明媚的脸庞在我心中留下烙印。我无法不为之这样郑重其事的珍视而心动。想来,
此时的阮明薇,应当也如我当年一样笑靥如花地依偎在谢珏之的怀中吧。
我只是忽然有些好奇,他脸上的笑意,是否还如同当年一般明媚。被他珍而重之的人,
已经不是我了。不过无妨。我从来不执着于一份已然变质的情分。6事实上,
今夜的这场盛景,我早已心知肚明。几日前我前往玉清观上香,顺路探望阮明薇,
不料观中女冠说她已外出多日未归。我心中微动,走入她屋内,本欲留下些补品药材,
却瞥见她书案上几页薄纸用一枚同心结压着,纸角隐约露出熟悉的字迹。是谢珏之的字。
我心下生疑,不知他为何写信至此,便随手取来细看。字里行间温柔缱绻,
明明白白地写着他为她筹备的惊喜,细细地写她如何温婉体贴、柔顺可人,
又不忘反衬我性情冷硬、咄咄逼人。甚至连这些年他对我有意无意的算计,也一并写了进去。
看罢,我不由得嗤笑一声。阮明薇不过才得了几分宠爱,便急着给我立下马威。
只可惜见识浅薄,手段拙劣得很。昔年情意,不过寥寥数句,便被轻易反覆,
任人轻描淡写地推翻、贬低、抹去。我没有翻箱倒柜地去寻更多证据,
也未在她屋中多留半步。只是将这几页信纸折好,揣进袖中,带着丫鬟仆从转身离去。
今夜我试图挽留谢珏之,不过是想亲眼看清,在我与阮明薇之间,他会如何抉择。如今看来,
答案早已昭然若揭。7世家大族从不养饭桶废物,暗卫也是如此。只要我想,除了皇宫内事,
几乎没有什么是打听不到的,更何况是谢珏之这等酒囊饭袋,身侧更是漏洞百出。不过几日,
他与阮明薇的来往便被夜影一一查清。书信、行踪,
连他们何时在玉清观私会、如何避人耳目,都写得清清楚楚,摆在了我的书案上。
阮明薇嫉恨我什么都有。我自幼被姑母收养,衣食无忧、亲族庇佑、婚姻顺遂、夫君体贴,
虽无子嗣,却也算得人生圆满。她恨我从不曾落入她那般境地,恨我不费吹灰之力,
便拥有了她求而不得的一切。所以她迫不及待地勾上谢珏之,急着证明,在我与她之间,
他选的是她,她才是更重要的那个人。我生辰那日,她装病晕厥,他便撂下一众宾客,
急急赶去探望。家中设宴,她落马擦伤,他推说公务缠身,不曾露面,转眼却去了她的院中。
我发热数日,她便假装落水,他连我屋门都未曾踏入,却守在她榻前不眠不休。
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拙劣手段,却屡屡让谢珏之背弃了我。甚至她听闻我及笄时,
姑母曾赠与我一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头面,便撒娇缠着谢珏之,也想要一份。侯爷,
我及笄那年,正流落在外……她说得哀婉动人,像是要他替她补回所有遗憾。
可谢珏之哪里有本事寻来那样名贵的宝石?侯府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,
这些年靠的不过是我陪嫁的嫁妆苦苦支撑。我又向来对他从不设防,
他便同看守库房的下人沆瀣一气,将我那套头面偷去,哄阮明薇开心。可笑的是,
那套首饰落入阮明薇手中,也未曾被珍视,只被随手掷在妆匣一角,与发油脂粉混放在一处。
原本通透的红宝石,被晕染得浑浊发乌,鎏金的镶边也因沾染了湿气,生出斑驳铜绿,
再难见昔日的光华。而谢珏之,只淡淡一句:你若不喜欢,回头我再寻更好的给你。
年少时纯粹热烈的情意,在时光的磋磨下,如今满是刺痛和煎熬。
可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软性子的人。这些年困于后宅、沉溺在他虚假的温情中,倒是让他忘了,
我阮珩秋,从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。8一套红宝石头面而已,算不得什么稀罕物,
再名贵的我也有。可他不该拿着我姑母的东西,去讨好旁人。当年父兄死后,
我曾在慈幼局住过几日。那里的饭菜是后厨拣剩的残羹冷炙,屋中寒风透骨,
我穿着单薄衣衫,在一张硬榻上昏睡了三日,差点再醒不过来。是姑母救了我,
将我带回宫中,自此亲自抚养。我父亲很念重礼教规矩,哪怕烧得头脑不清时,
也要我们这些小辈晨昏定省,三叩九拜。我记不清规矩时,长尺便落在手腕上,
留下一道道青紫淤痕。可姑母的凤鸾宫不一样。这里再也没有人打骂着逼我跪下来回话,
更不会因为称呼错漏便罚我不许吃饭。姑母给我取名珩秋,盼我如珩玉般温润清正,
如秋日般澄澈明朗,她教我读书识礼、替我择师问道,让我衣食无忧。那套红宝石头面,
便是她及笄时太后所赠,如今转赠于我。我在她的爱护里,如重生般,
一点点地剥下了过往伤痕累累的躯壳。这些事情,谢珏之最是清楚不过。他也知道,
那套头面里装满了姑母对我的疼爱与期许,于我的意义非同一般。可如今,他却搂着阮明薇,
满脸心疼:娇奴,你不必羡慕她有姑母,她不过是个被养在宫里的,
却在我面前端足了世家贵女的姿态。真是没半分情趣,连床笫之事都拘谨得很,
让人兴致全无。皇后又如何?一辈子都没斗过贵妃,连个子嗣都没有,
最后只能靠养个外甥女出来撑场面。她们姑侄俩啊,骨子里都是空有其表的废物。
咱们娇奴虽然吃足了苦,没她命好,可我偏偏就是心疼你。阮珩秋那样的,
哪比得过你一根手指头。夜影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汇报于我,
我的心像被用钝刀一寸寸剖开。我向他赤诚袒露的伤口,终究变成刺向我的利刃。
人与人之间吐露真心,本来就是一场赌注。我当初既然愿意将旧事倾心说与他听,
便是认定他值得,不惜输赢。如今我们已经情尽,我不觉得可惜。我恨的是,
谢珏之辜负了我的信任,糟践了我的情意。更恨他在背地里那般羞辱我的姑母。
他明明知道姑母于我,是怎样的存在。我翻遍整个库房,
才在一个落满尘灰的角落里找到了当年的那个香囊。如今香囊已蒙尘残破,
如同我们的这段感情一般,早被弃之敝履。我将它一寸寸绞碎,
连同我们的少年情意一同绞碎。受伤的是我,被背叛的也是我。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。
9谢珏之好几日未曾归家,今日破晓时分方才踏入门槛。身上带着未散的寒气,
还有那一缕甜腻浓烈的沉水香。当真是令人作呕。夫人,詹事府近几日实在忙得厉害,
我抽不开身回来,求夫人别怪罪我。他笑意吟吟地环住我,
仿佛这几日与阮明薇在南城厮混的,并不是他。我微微掩鼻,避开这股熏人的香气,
眼神却落在他手腕那道淡红的勒痕上。是绳子勒压过后的痕迹。我与他耳鬓厮磨七年,
竟从未知晓他还有这等恶心的癖好。心下只觉反胃。指腹轻轻扫过那道红痕,
我语气温柔:夫君定是累坏了,瞧瞧这手腕上,连朱砂都印上了。
谢珏之的笑意僵在唇边,脸色刷的一下白了。他下意识要抽回手,面色讪讪,
强撑着维持那副柔情模样。外头忽有丫鬟笑着通传:皇后娘娘的赏赐到了。
姑母素来疼我,每逢宫中有新制的首饰,必然少不了我的一份儿。我松开他的手,
掩去了眸中的讥笑。谢珏之像是得了赦令一般,连忙将手收回袖中,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。
江公公笑呵呵地奉上妆匣,我命人给了赏钱,又细细问了姑母近日身子如何后,
才慢慢揭开盖子。是一支雕工极为精巧的金步摇,簪首镶着几颗猫眼石,光晕流转之间,
仿佛有双狡黠灵动的猫眸在眨动。我将步摇取出,在指尖缓缓转着,略一偏头,
便瞧见谢珏之眼底几乎遮掩不住的贪意。果然,情意散尽之后,头脑便清明了许多。
我轻笑一声,指尖的步摇微微晃动:这花样倒也新巧,真是难为了他们,
紫薯与番茄
玖日故事
紫薯与番茄
紫薯与番茄
白舒雨
玖日故事
白舒雨
白舒雨
小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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